K348挺暖和

 

某年一月某日,一场大雪后,我到磁窑站等待K348列车。

从外望去,这个京沪线上的小镇火车站还不及家乡县城的汽车站大。我翻开把守售票处的厚重的皮质门帘,走了进去,从售票处唯二的自助服务机上取出车票,旁边人工窗口传来熟悉的冀鲁乡音。又出来进去经过两层皮帘,到了候车厅的安检口。负责实名核验的大爷用普通话说到:“请出示车票和身份证。”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人和行李都过了安检,我进了候车厅。转过身对老妈喊了声“你走吧”,本想进来陪我候车但被拦住的她离开了这个大厅。地板表面斑斑点点,像是石纹,墙壁挺干净,但也偏于黄色。这大厅里虽然有两排新装的皮质按摩椅,但是穿着不甚时尚的旅客们还是全都坐在一排排的、略有锈迹和磨损的不锈钢连椅上。我也坐在这班驳的长椅上,开始端详起这候车厅来。正对着安检口的是磁窑站唯一的纯人工检票口,旁边有几个纸质立牌,一个写着“军人依法优先”,一个写着“列车开车前五分钟停止检票”,还有一个写着“K348次,温州-沈阳北,14:56到”。这个检票口不是很电子化,没有闸机,但是旁边挂了一个常见于菜市场的喊话喇叭,又显得有点现代化。候车厅里摆着一个立式空调,一个家用饮水机,这还有个厕所,条件还算可以。有个东西我不曾见过,那是在候车厅一个墙壁上挂着的、印刷的、列车经过时刻表。每天经过这个小站的所有车次摞起来竟有两张A4纸长,而且南到福州,北到牡丹江,西到西安,能去的地方还不少。看到这些未曾见过的景象,感到新奇的我拿着手机在车站拍了几拍。

Image 候车厅里的人都穿着肥厚的衣服,我也是。旅客们都少些年轻的面色,女的穿着皮裤棉裤红粉大袄,男的穿着皮衣夹克深色毛衫和略显棕色的西裤,间或有一个穿着平常的小伙提着把吉他走了进来。不论男女,他们身旁大多都有一个体积夸张地大的拉杆箱,有的还有几个皮质的提包或者塑料质地的蓝白色的大包。我行李不多,一个布制拉杆包,一个双肩背包而已。等到几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大妈大叔在检票口拿着扩音喇叭喊到“K348的来检票了”,我便带着俩包来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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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一大妈接过我票瞟了眼打了个孔,就可以通过一个短楼梯直接登上月台了。轨道两侧和枕木间还留有白雪,由于很薄,隐约露出石子来。磁窑站有两个站台,由一个简陋的小天桥连接着。咔,拍一张。不过那天桥却在沿轨的供电线之下,教人心里发毛。铁路旁整齐的铁塔和在天上穿梭的密密的电线颇有气势。咔,拍一张。穿着制服大衣的大爷催着乘客们往北走候车,我也跟过去。月台的上铺的是平常道路旁人行道上那种带有纹路的方砖,灰红色的。已经走了好远了,也不见领头大爷停下的迹象,只好跟着。路上看见磁窑站的站牌,上面写到这往北是大汶口站,往南是南驿站。咔,拍一张。走了好远好远,领路大爷终于说到:“十三车在这里等,十四十五再往前走。”我又走了走停了下来,那大爷过来说:“你几车的?”
“十四车。”
“噢,你再往前走走,这旁边高压塔,危险。”
“好的。”
等了些许,无聊中打开QQ、微信,把这路上拍的照片发给几个同学,相信他们也没见过这些有意思的场景。顺便发到一个大学朋友群,“你们这些城里人见过这种硬核车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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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K348由南进入视线,我突然心血来潮打开手机相机录下了这趟绿皮车进站的过程。待到车停定,关掉相机,走到了车厢门口。门里出来个铁路制服大爷拦着门,我问道:“要看票吗?”
“对。”
给他看过票后我上了车。十四车满满的人,走道里也挤了人,不像是有座可坐。我抬起行李箱艰难走过十多排找到了我的五十一号座,上面睡着个的中年妇女。我轻推了一下她:“你好,我坐五十一号。”她醒了过来,看了我一眼,走了去。把行李箱放到架子上,我坐了下来。五十一号在一排三连座的中间位置,中间隔着桌子是面对面的三个连座。我右侧靠走廊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戴着耳机听着歌一直盯着手机看,嗯,挺白净的。右前方坐着一个穿着又紧又臃肿的厚裤子的大叔,脸是棕黑色的,这种黑色不像只是晒出来的,可能还有些泥土色,浅又密皱纹大概是冷风经多了的结果,不过双眼炯炯有神,让这张脸多了些活气。我正对面坐着个玩手机的小哥,发型挺时尚,穿着不过时也不潮流,他拿起瓶康师傅绿茶来喝,露出了银色的牙箍。这位小哥的左侧也是我的左前方所坐着的是位中年妇女,我猜测她是小哥的母亲,一路上见他俩有说过几句话。我左侧靠窗的座位也坐着位中年妇女,她穿着一个长款深色羽绒服。这两位面对面的大姨面色同是黑黄,不过我觉得是天气造成的,也是健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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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学生好多,现在是放完元旦回学校吗?”我左侧的大姨说到。
“对。”我答道。
“小伙你去哪啊?”
“噢,我到济南。”
“磁窑是个小站吧,我看这就一个站台。”右前方的大叔说到。
“对,磁窑是个镇。”我答到。
“是不是快到泰安了啊?”
“对,磁窑属于泰安市。”
有违当代年轻人习惯的,坐定后掏出手机前居然和两个人交谈起来。不过终归是陌生人,我又不是人来熟,几句过后我还是掏出了手机。给晚上约饭的朋友发了条信息,打开哔哩哔哩把刚录得进站视频传了上去存了个草稿,又觉无聊,关掉屏幕饶有兴趣地观察起车厢来。

旁边不知何时走来一个年轻些妇女和一个老些的妇女,估计买了无座票,在走廊中靠着座位站着。
“你说他没座了就不应该再卖票了,站这一路也忒累了。咱到济南就买卧铺票去。”这口音,是鲁中味。
“你俩到哪啊?”我左边的大姨说到。
“俺们到秦皇岛。”
“卧铺票得多少钱啊?”年轻妇女说到。
“得几百吧。咱这一趟也不买别哩了,今年也不买新衣服了。回来可不买站票。”
我打开手机搜了下,K348次日凌晨一点二十五分到达秦皇岛。

车厢里十分暖和,和车外雪后的寒冷反差极大。穿着毛衣和羽绒外套的我热出了大汗。闷热之下是高人群密度带来的高二氧化碳密度,导致整车的人昏昏欲睡。又赶上下午两三点左右饭困的时间,车厢内十分安静。突然我的左侧传来了音量极大的外放歌曲声,简单的动次打次的架子鼓节奏配上电子琴音色,加上嘹亮的女声,有种两千年左右的儿歌的感觉。我转过头来,左侧这位大姨在用手机看着微信推送里的MV。我又转向右侧,隔着走廊倚着靠背尝试睡觉的胖胖的中年男人睁眼看了一下,皱了皱眉头,扭头又睡过去。隐约听到了句“把福音传向四方”的歌词,我又把头转了回来,手机萤幕中有个卡通的耶稣一手抱着小男孩一手拿着圣经。

音乐响罢,我透过偌大的窗户望向窗外。还没有过泰山站,窗外景象还是平淡的村镇。余光里看到我左侧的大姨拿着一本小册在向对座的妇女攀谈。她们讲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只记得对座的妇女微笑着摇了摇头。
……
“到了济南就买卧铺票去。”

泰山站到了。我右侧的年轻女孩下了车,又坐上一个年轻小伙,一直在玩手机。刚刚在放“福音”歌曲的大姨又把小册子推到我这,翻开目录,向我介绍起来。我知道她非恶意,我也对这感到新奇,就饶有兴趣地听着。“登月宇航员的美好见证”、“张学良为何改信基督教”,这些文章还算客观;还有“科学证实祈祷的作用”,就似瞎扯了。听完大姨给我介绍过亚当夏娃和耶稣,她将小册子合上,翻到了封底。这封底下面印着“信耶稣前”,中间有个撇嘴的老年白种男人头像,上面则倒着印着“信耶稣后”。突然她将这小册子倒了过来,中间的头像便变成了一个夸张的笑脸,“信耶稣后”的字样正了过来,颇有意思。
“这本子挺好的,你看看吧,想要就留着,不想留也没关系。”她确是北方口音,和我家乡的冀鲁官话挺像,但又不是,也不是天津话,更不是东北话,这着实让我疑惑。
“噢,那我就翻翻看看,等下还你。”我用普通话回到。
拿过册子,翻向目录,确定了“张学良为何改信基督教”的页码,便翻了过去。此次回家之前去了趟沈阳,和东北大学的朋友参观了张学良故居,这里又看到则介绍张学良的信仰缘由的文章,感觉世界和我的联系因为我不停的步伐越来越深。我又前后翻了翻,这册子上载着天津市几个教堂的地址和各类我所陌生的宗教仪式的例行时间。合上册子,将册子推了回去。
“谢谢了。”
……
“咱等到济南就买卧铺票。”

快到四点了,饭后的困劲也过去了,车厢开始热闹起来。广播喇叭放起蛮好听的纯音乐来,或是吉他或是钢琴。我右前方的中年大叔在用微信进行视频通话。他说话声音可大,脸上自然的笑着,不时大笑起来身子跟着或蜷或仰。谈吐中蹦出了“几万”、“几十万”、“工款”等字眼,不过字眼间抑是生活的无奈罢了。

“嘿欸,各位朋友们,咱就慢慢走慢慢卖,今天原价二十一包的,今天二十我送你俩,二十五我送你仨,二十五我送你仨!哈朋友!”
一圆脸平头的胖小伙推着装满塑料包装的蓝莓干的小推车艰难的穿过走廊来。
“来这边还有没有来的朋友!”
“白走啦!”一中年男子用泰安济南那片的口音插话道。
“欸怎回事朋友?”
“我说你白走啦,乔挤,你还出一身汗。”
胖小伙用天津腔回到:“哎哟呵,我他妈这都走不出去啊,这都想往出走啊,操!”
……
“来朋友咱这前边还有没有……”

窗外泰山山脉的寻常山景看过了,车子减下速来,进济南城区了。不少旅客拿下行李往门口排队下车,我见队伍已排到车厢中部也就是我座位的位置,我也就没有行动。走廊里两个穿着像是基层干事的男人聊了起来。
“这车可真热啊,我都出汗了。”嗯,亲切的鲁中口音。
“对,我等着到沈阳哩,那得可冷了。你去哪里啊?”也是亲切的鲁中口音。
“是欸,冬天真是不适合出去。我去宁夏,那里才冷哩。”
“宁夏是真远。夏天出去还行,冬天都呆家里呆着吧,这又快过年了,回来票也不好买。你哪里人啊?”
“我淄博哩。我这还得去大明湖站倒车去,五点多的车。”
“噢,济南东站是吧,来的及,没问题。”

终于列车在济南站停下了,我背着包托起行李箱不慌不忙的下了车。车上确是太热了,车外的寒冷竟带来一丝舒适的感觉。我哥见到我便拉我去了歇脚地罢。

第二天刚登上飞机,无聊的耍着手机,将哔哩哔哩草稿箱里昨天录的K348进站视频投了出去。飞行中又在书上读到东北大学和张学良,又回想起K348一程有趣的人和事。

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越来越深,这个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也和我有了联系。